今朝 02
然後他就在這住了下來,勒苟拉斯也真的從此稱呼他為亞拉岡,他叫他亞拉岡的態度自然而真切,就好像他從出生就是這個名字一般。幾天下來他也就慢慢習慣了。
亞拉岡的傷勢其實是頗嚴重的,所以這幾天他都只能躺在床上,勒苟拉斯每天都會給他換藥,檢察傷口,用他溫柔而乾淨的嗓音和他說話。
雖然他只能躺在床上,但他的日子也沒那麼無聊。相較於勒苟拉斯說得一口優雅又純正的英式英文,他說起英文雖然沒有文法上的問題,但有明顯的口音,顯然不是英國人或美國人。這似乎十分引起勒苟拉斯的興趣,每天都拿好幾種不同語言的書給他,想靠這個研究他是哪一國人。
「我失憶了,你覺得我會記得嗎?」第一天他們看了西班牙文、法文,葡萄牙文、德文和義大利文之後,亞拉岡有些哭笑不得。但勒苟拉斯只是又遞給他捷克文的書籍,輕快的說:「也許你不記得你會什麼語言,但我想當你看到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好幾天下來,他們已經嘗試過三十幾種不同語言文字的書,亞拉岡不禁在心中好奇他究竟哪來這麼多書,而且這麼多不同的語言難道他都讀得懂?
「呵呵親愛的亞拉岡,讓我來告訴你,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字典。」當他向他提出疑問時,他笑著這麼說,又給了他一本芬蘭文的書籍。他伸手接過,發現他讀懂了用芬蘭文寫的書名是『漩渦』。
「呃…我看懂了…」亞拉岡有些吃驚,沒想到勒苟拉斯的理論真的對了。
勒苟拉斯在床邊坐下,撐著下巴,眼中流露出一種興奮:「喔…原來你是芬蘭人嗎?」他看著亞拉岡,歪著頭問:「那麼你來英國做什麼?」
「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我失憶了。」他看著勒苟拉斯微微側著臉,帶著些微困惑的表情,心中莫名的升起了『這樣的他很可愛』的想法,然後馬上就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
勒苟拉斯依舊支著頭,直直的望著他的眼睛說道:「怎麼我覺得你一點都不積極著想想起你是誰這件事?」
亞拉岡撇開頭,避開他那溫和卻彷彿能看透一切的視線,一邊試著忽略心中不知何來的心虛:「也許,我本來就不想記得,才會趁著車禍把過去忘記吧。」
「是這樣子嗎…」他的語氣很輕,如果不是室內太過寂靜,亞拉岡說不定會聽不見他恍若嘆息一樣的話語。他將眼神轉回來,發現他水藍色的眸子裡有一絲絲的…高興?
突然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房間的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可氣氛卻一點也不尷尬,他們彼此相望著,亞拉岡雖然有點想別開眼神,可他發現他辦不到,他沒法不去凝視著那雙淺藍色,如大海一樣深邃的眼眸,那一絲高興的後頭,沉澱著悲傷、痛苦,還有些他不明白的情緒,心中竟然也跟著湧現了哀傷與痛苦。
他覺得他們彷彿就這樣彼此凝望了好幾個世紀,然後勒苟拉斯站了起來,微笑著說:「我去幫你把晚餐拿進來。」
他看著勒苟拉斯轉身離開房間,感覺喉嚨被什麼東西梗住,很不舒服。這幾天他除了看了很多不同語言的書,有很多時間他都在觀察勒苟拉絲,就趁他安靜的坐在他床邊看書的時候。他覺得他是個很漂亮的男人,雖然用『漂亮』來形容男人很怪,但他真心得這麼覺得。他有一頭淡金色的長髮,他第一次見到男人留著一頭幾乎及腰的長髮,但對他而言一點也不突兀。也許是因為英國不容易見到太陽,他的皮膚白皙的過份,甚至算的上蒼白。他也仔細觀察過他的臉頰,十分乾淨,一丁點的鬍渣也沒有。他常常笑,不論何時都可以看見他淺淺的微笑,但就在方才,他發現他的眼裡並沒有笑意,即使嘴唇上揚,但他的眼睛並沒有跟著笑。
為什麼呢?他一邊吃著勒苟拉斯替他準備的晚飯,一邊想著。此時他正坐在床邊讀著書,除了幫自己換藥的時候,他總是有讀不完的書。他幾乎隨時都坐在他的床畔閱讀,兩個人就這樣不說話的度過一整天。他看著他專注閱讀的側臉,明明是一個這麼漂亮的人,怎麼笑起來卻一點都不快樂;怎麼在眼裡沉澱著那麼多的哀傷與痛苦;怎麼…看著他的哀傷,自己竟也跟著心痛?
「唔…你斷掉的肋骨已經幾乎癒合了。」一個星期又過去,勒苟拉斯在每天例行換藥的時候對他這麼說,亞拉岡聽了微微挑起眉,雖然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醫學背景,但斷掉兩根肋骨是能在一個多星期內就痊癒的傷嗎?勒苟拉斯的聲音和表情看起來十分平靜且理所當然,他似乎一點都不驚訝,難道是他多慮了?畢竟就算他的恢復力比一般人還要好,勒苟拉斯也不可能事前就知道吧?
勒苟拉斯替他換藥時他只是安靜的任他動作,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通常都沒什麼對話,他沒有過去可以跟勒苟拉斯分享;而勒苟拉斯的過去,亞拉岡總覺得如果追究,好像,他眼底深沉的悲傷就會潰堤,好像,會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悲劇。
他似乎是在勒苟拉斯換藥時睡著了,當他再度睜開眼,已經接近傍晚,勒苟拉斯難得的沒有坐在他身邊看書,他突然覺得心臟彷彿被挖空了一塊,空虛的難受。此時他聽見,房外傳來斷斷續續的音樂聲,這好像是…鋼琴?他暗暗想著,他緩緩起身下床,躺了十多天的身子有些不靈活,而且胸口還隱隱的悶悶的痛著,他一手摀著胸口,一手扶著牆壁出了房門。他看見金色、橘色、紅色交織的絢爛晚霞染的勒苟拉斯滿身,他的金長髮不受束縛的灑在身後,隨著從窗戶溜進來的徐徐微風擺盪,他坐在一架鋼琴前,修長的十指在黑與白的琴鍵上跳躍,薄薄的唇噙著淡淡的笑,眼神異常柔和,他嘴角的笑,似乎終於稍為沁進了他眼底。
「精靈…?」亞拉岡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他真的覺得他見到了精靈,在如此斑斕絢麗的晚霞中,勒苟拉斯自身透露出的光彩卻更加奪目。他的低沉的聲音夾雜著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膜拜神明似的虔誠,夕陽餘暉耀眼的令他眼睛有些刺痛,但他卻不敢閉上眼,甚至幾乎不捨得眨眼的瞬間,好像如果在那瞬間沒盯著他,他就會煙消雲散。
他站在那看著勒苟拉斯一會兒在鋼琴上演奏,一會兒執筆在紙上塗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亞拉岡也不打擾他,靜靜的看著他多日來首見的、些微的神采飛揚,自己竟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亞拉岡!」等到勒苟拉斯似乎終於完成了什麼,掛著滿意的微笑起身伸展時,太陽已經完全沒入海平面之下,他轉身發現亞拉岡站在那時驚呼著:「是我吵醒你了嗎?」
「不!不是!」他微笑著搖頭回答,勒苟拉斯向他走近,眉眼間有些許擔心:「你不再去躺著休息一會兒嗎?」
「喔!天哪勒苟拉斯!」亞拉岡聽了他的話不由得失笑,輕拍他的頭,暗暗的發現自己要比他高出半個頭:「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快兩個星期,再不下床走動走動,我連路該怎麼走都會不記得的。」
勒苟拉斯聽了他的話也忍不住輕笑出聲,但亞拉岡敏銳的發現,方才他眼中那抹些微的飛揚神采再度被濃重的哀愁給淹沒。他於是望向那架站出了房間極大部分的鋼琴問道:「你剛才是在…?」
「作曲!」勒苟拉斯微笑,舉起手中被反覆塗改的五線譜,溫柔地說道:「我算是個作曲家。」
「算是?」亞拉岡挑起眉。
「我是個…恩…槍手。」他走回琴邊坐下,不加思索,美麗的旋律就從他指尖瀑布般的流洩出來。亞拉岡一開始只是愣愣的聽著,然後不自覺的開口,隨著婉約的旋律低聲吟唱自然浮現在腦中的歌詞。
我想我必須離開你了,在這繁星如晝的夜晚,我想我必須離開你。
請不要為此感到傷悲,吾愛,請不要流淚。
即使我將放開你的手,你仍擁有我心。
即使我將你推往遠處,我依然愛你如昔。
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你了,在這沒有月亮的夜晚,我知道我必須要離開你。
最後幾個音符輕輕悄悄的從琴鍵跳下,歌曲溫柔的結束。勒苟拉斯抬起眼,微微驚訝的看像亞拉岡:「你會唱!」
「不知不覺就跟著唱了起來,大概是這首歌很有名吧!?」亞拉岡聳聳肩:「這首歌是你寫的?」
「曲是我寫的。」勒苟拉斯溫柔的看著亞拉岡:「不過…這歌詞寫得很好,幾乎就是我想說的話。」他轉回鋼琴,對待情人一般溫柔的撫摸著琴鍵,揚起的嘴角夾著一些落寞。
「…你剛才說你是槍手?」是我想說的話…嗎?亞拉岡默默的咀嚼這句話的意思。他必須離開誰?他因為離開誰而悲傷?他將心留在誰的身上?一瞬間亞拉岡覺得自己內心被瘋狂湧現的問題淹沒,他覺得自己莫名地在嫉妒一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誰。他為此感到悲哀,而更悲哀的是,他想,他根本沒資格問他這滿腹疑問,最後只好問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喔,這個嘛!就是我寫的曲,然後冠上別人的名字,讓別人去發財成名,而我只抽少許的版稅。」亞拉岡看著他隨意敲擊琴鍵,讓它發出不和諧的樂音。
「為什麼不要告訴大家曲子是你寫的。」他看著勒苟拉斯孩子氣的動作,忽然覺得自己一心二用的能力突飛猛進,他現在是邊和勒苟拉斯對話,邊又仔細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是不是有點像變態,他在心中默默苦笑。
「恩…反正我也沒什麼特別的物質欲望,名人的日子還沒我的愜意呢!」被他這麼一說,亞拉岡才仔細環顧起四周,勒苟拉斯的房子一眼就可以看透,簡單隔間的一房一廳,客廳幾乎就被鋼琴佔據,旁邊擺了一張有點老舊但看起來很舒服的沙發,勒苟拉斯一定常常窩在上頭看書。房子裡幾乎看不到牆,而是一架架的書。除了一台老舊的電話沒有什麼電子產品,整間房子看起來最現代化的地方,大概是有烤箱和瓦斯爐的廚房。
「看得出來很愜意。」他低語,房子中充滿了勒苟拉斯的生活痕跡。他可以想像,他舒服的蜷起腿窩在沙發上閱讀,靈感來時就坐在鋼琴前作曲,也許黃昏時他會去散步,信步晃到海邊聞那鹹鹹的風,睡前他會躺在床上再看一會兒書,床頭櫃上會百一壺他自己泡的淡茶,或是熱可可,當月亮升起,他就在柔和的銀白色月光下入夢。
「我打擾了你的愜意嗎?」他原來以為這只是他心中的想法,直到勒苟拉斯的水藍色眼眸緊盯著他不放,他才知道他原來已將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
「不…你沒有。」他輕輕的說,月光從他身後的窗戶灑進來,模糊了勒苟拉斯的輪廓:「你在這…很好,真的很好。」他突然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描繪著亞拉岡的側臉,他們彼此對望,然後亞拉岡懂了。
勒苟拉斯感到高興在這裡的是『亞拉岡』,不是他。
想說以後要發文就放這好了跟無名區分開來,要抓錯字就來吧(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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