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28 Sherlock Watson’s fourth birthday
過去在阿富汗的軍旅生活塑造了很大一部分的John Watson,即使他已經退伍十數年,仍有好些習慣是自那時養成至今的,比方說規律的生活,尤其在他搬到芝加哥之後。一般來說他不會超過半夜十二點才就寢,也幾乎都會在早上八點前起床,他的生理時鐘準得異常,不需要借助外力,John也可以在每天固定的時間醒來。
但顯然的,今天,2020年1月28日將是個例外。
寒冬清晨,芝加哥的天空還有些灰濛濛的,John Watson仍睡著,雖然從他緊擰的眉心和不時輕淺的呻吟可以看出他睡得並不安穩。
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不是非常響亮,敲在木質的門上聽起來有些悶悶的,然而十分急切。John幾乎立刻睜開眼睛,他睡得很淺──事實上,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真正的熟睡了──有那麼幾秒鐘,他只是茫然地盯著天花板,胸膛隨著呼吸起伏。他的妻子在他身旁睡得沉穩,門外的人依舊鍥而不捨地敲著門板,John又多花了幾秒才回過神,他躺在床上扯著嘴角笑了笑,他該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起身隨手抓了件外衣然後開門,一個小小的男孩站在門外,穿著棉質的藍色睡衣。他深棕色的短髮桀驁不馴地四處亂翹,嘴角有些晶亮的口水痕跡,顯然才剛睡醒,但一雙眼眸卻炯炯有神的看著John。
「喔…Sherly…」John蹲下身直至與男孩等高,脫下自己的晨袍匹在他身上,語氣有些責備、有些無奈:「你得穿件衣服再出房門,天氣很冷,你會感冒的。」
被稱為Sherly的孩子拉了拉John給他匹上的顯然大很多的外袍,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被責備過的模樣,反而是十分興奮:「抱歉,Daddy,但天亮了,你說好今天要帶我去動物園的。」
John看著孩子因為興奮與期待而閃閃發光的眼睛,忍不住失笑。他摸摸Sherly的頭,溫和地說:「當然,Sherly,Daddy記得,但現在,你得回房去換好衣服,然後下樓去吃早餐,我們才能出發,好嗎?」
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匹著John的外袍,興高采烈地跑回自己房間,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的父親在背後喊著要他小心別跌倒。
「他真是興奮,不是嗎?」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他的妻子Mary也已經起床。John起身站到妻子身旁,吻了吻她的臉頰:「當然,Sherly已經期待整整一個月了。」
「呵呵,因為今天他的Daddy一整天都會陪著他呀!」Mary露出有點促狹的笑容。
「喔…Mary我很抱歉,我…」
「嘿John,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你是個好爸爸、好丈夫,你認真工作都是為了我和Sherly,你也花了很多時間陪他,我絕對沒有抱怨的意思。」他的妻子也吻了吻他的臉頰,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該去準備早餐了,我可不敢想像要是讓Sherly等太久會發生什麼事。」
Mary又吻了吻他的臉頰,然後下樓去準備早點,留John在臥室更衣。他套上常穿的米色毛衣和長褲,卻沒有馬上下樓,他坐在床上,一雙手緊緊揪著毛衣的下擺,這件毛衣已經很舊了,雖然在剛買的時候它確實是件價值不菲的高級貨。他看向窗外逐漸明亮的天色,棕綠色虹膜下的深色瞳孔似乎有些失焦,他就這樣茫然地呆坐了好幾分鐘,直到兒子在廊外奔跑的聲響將他拉回現實。他的手仍緊緊揪著身上的毛衣,他閉上眼,深深吸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了一個苦澀而哀傷的微笑,眼角和唇畔都牽起了歲月刻劃的紋路。
但在他下樓,見到他的妻與子之前,他就把那個對他們而言陌生的笑容藏起,換上了Mary與Sherly熟悉的溫和神情。
餐桌旁,男孩已經換上外出的衣物,坐在他還構不到地的椅子上,兩隻短短的腿在半空中踢來晃去,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正在用湯匙努力扒著碗裡的煎蛋。John摸摸孩子的頭叮嚀他別狼吞虎嚥,自己坐到一旁的位置上,一邉看報紙,一邉吃著盤子裡的培根和煎蛋。
「Daddy我吃飽了,我也換好衣服了,我們可以出門了嗎?」孩子向John展現他空蕩蕩的碗盤,Mary上前用餐巾擦了擦他油亮油亮的嘴角,溫柔地說:「當然,Sherly,Mummy保證。」她抬頭看看John,他聳聳肩邊起身邊說:「我去檢查車子。」然後低頭看看他的兒子:「親愛的,要聽Mummy的話。」而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
一家三人的一天於是在Brookfield Zoo愉快地度過,小男孩一馬當先地拉著他的父母親,興高采烈地想造訪每個園區,全靠John拉住他才不至於讓夫妻倆找不到兒子。雖然是寒冬之際,天色卻也稱得上明亮,暖暖的冬陽中,他們看了圍柵那端悠閒的老虎、獅子、駱駝和長頸鹿,還有各種來自非洲大草原的野生動物;在有些陰暗的水下隧道裡看了五顏六色的熱帶魚和珊瑚海葵;當然他們也拜訪了從極地來的北極熊與企鵝。
John牽著Sherly小小的手,一樣一樣地看過各種動物,給他講解立牌上的文字,或一起聽義工的說明。中午就在長椅上一起享用Mary自製的三明治,下午就繼續與動物們的約會。小男孩的情緒一整天都很亢奮,也許不全然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參觀動物園,也是因為總是忙於工作的父親──雖然John平時也會抽空陪他,但都不像這天這麼特別──花了一整天陪伴他。
「玩得開心嗎,Sherly?」John慈祥溫柔地微笑。
「當然,Daddy,這真是太棒了。」小男孩抬起的眼睛清澈晶亮,透著難以言喻的光芒。
當夜幕低垂,星光閃爍,一家三口已經舒舒服服坐在他們不是很豪華但十分溫暖的房子裡,享用了Mary做的一桌家常菜。而此刻桌面已經被收拾乾淨,桌子中央擺著一個小巧精緻的蛋糕,也是Mary巧手烘焙的,室內燈光全暗,只有蛋糕上的蠟燭閃爍著微弱的火光,三人圍著搖曳的燭火,唱著生日快樂歌,然後在父母親的掌聲中,小男孩Sherly滿面笑容,用力地吹熄蠟燭。
「生日快樂,親愛的Sherly。」John慈愛地說著,言與神情中透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累──這幾年來他的體力已經不如從前了──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抽出一個大大的包裹,男孩的興奮之情在此刻達到最高點。
「喔是禮物嗎!謝謝你Daddy!我可以現在就拆開它嗎?」Sherly這麼說著,但已經著手對付起禮物精緻華美的外包裝,努力不懈奮戰了幾分鐘,終於從繁複的包裝中抱出一隻幾乎和他一樣大的泰迪熊。
John看著兒子閃閃發光的眼睛,忍不住又摸摸他的頭,輕輕地問:「喜歡嗎?」
「我愛它,Daddy!」男孩緊緊抱著泰迪熊的脖子,小小的腦袋幾乎都埋進了巨型玩偶金黃色的柔軟絨毛裡。
於是Sherly再也都不願意放開他新得的生日禮物,即使跟他父親在玩電視遊樂器時也一樣。他們激烈地在電視螢幕上競爭兩台賽車的距離,吃了一些蛋糕和Mary烤的派,躺在沙發上大笑了一會,再吃了一些甜點,直到Sherly終於開始不停揉著眼睛,還拚命想掩飾哈欠,John湊上前輕吻他的臉頰,溫柔地說:「好了Sherly,你該去睡了。」
男孩早已滿臉睡意,一手抱著他嶄新的泰迪熊,一手揉著眼睛,顯然還想與父親耍賴一會兒,還不想這麼快結束這完美的一天,但一對上John溫和而堅定的眼神馬上屈服。夫妻二人一起帶著男孩回到他的房間,讓他和泰迪熊一起躺上床,給他拉好棉被,再輪流給他晚安吻。
「晚安,親愛的Sherly。」最後是John幫他關上房間的燈。
兩人一齊退出Sherly充滿童趣的房間,Mary打了個輕輕的呵欠:「他玩得很開心,但累壞了。」
John柔聲地說:「你也是,親愛的。」他輕吻Mary柔軟的髮:「你先去休息吧!我再去巡一巡房子。」倆人在房門口互相吻了彼此的臉頰,然後Mary進房,John下樓。
John下樓巡視了門窗,確定它們都確實地被上了鎖,然後他又進廚房檢查了瓦斯,把今晚製造出來的垃圾按分類收拾好,然後他雙手撐著流理檯稍作休息。這一整天下來的確很累人,別說他的體力早已大不如前,自從他離開倫敦之後,他的腿又瘸了──就和他當初從阿富汗返回倫敦時一樣──雖然還不至於需要用拐杖才能行走,但總是不大方便且十分消耗體力。
寂靜冷凝的夜裡,此刻只有John一個人,他的妻與子都在另一個樓層準備就寢,對他們而言這天是特別的,是Sherlock Watson的生日,John每年都會花很多心力慶祝他兒子的生日,舉辦派對邀請朋友,或是全家出遊,Mary總是很高興他這麼做,她說這可以讓Sherly感受到他的Daddy愛他、在乎他。只有John Watson自己還有上帝知道,他只是需要做點什麼事情轉移注意力。
因為十年前,正是這一天,一向陰冷的倫敦難得有著堪稱溫暖的冬陽,巴茲醫學院的實驗室裡,John Watson遇見了Sherlock Holmes。
阿富汗還是伊拉克?這是實質上那個男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不經意流露的冷漠與高傲,卻如飛鴻踏雪一般在John的心裡留下深刻的印痕。見面24小時內,他們就一起看了房子,又不到24小時,John Watson就為Sherlock Holmes殺了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個計程車司機的死到現在還是懸案,如果讓Sherlock知道,他大約會嘲笑蘇格蘭場這十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吧。思緒至此John忍不住無奈地笑了笑,彷彿他還在貝克街221B,彷彿那個桀驁不馴的偵探正懶洋洋地縮在他喜歡的那張沙發上,用他特有的,混雜著優越感和些許不屑的低沉嗓音這麼說著。
他還記得,當他還不清楚眼前那個專注於實驗的男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時,他就先開口了,他說他思考時會拉小提琴;說他有時會一連好幾天不說話,他說,當室友應該知道彼此最糟的一面。
每次想起Sherlock的這番話,John就會感到一陣胸悶,一種幾乎像是過敏的反應揪的他無法呼吸。那才不是他最糟的一面,他總是憤憤地這麼想。
John Watson很清楚,如果他不找些事讓他在這一天轉移注意力,他會克制不住地一直去想,想他與Sherlock相遇的午後。他記得他在巴茲實驗室裡操作那些實驗儀器的專注神情;他記得他朝他走來時的每一個跨步;他記得他那幾乎渾然天成的傲慢與自負;當然他也還記得,Sherlock在對他的身家背景演繹分析時,渾身散發的自信光彩。
他要如何能不去回想,他與Sherlock Holmes,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諮詢偵探相遇的冬季午後。
一陣冰冷的夜風吹拂著John的皮膚,他抬頭,發現廚房還有一扇小窗未關,他伸手想將其關上,突然發現自己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杯咖啡。
黑咖啡,兩顆糖。
他愣了一下,空著的手揪住了自己亞麻色的髮,表情說不上來是悲傷還是憤怒。
「該死的!」他死命地揉著自己的前額,捧著那杯咖啡的手不止地顫抖著,而最後,他也只能選擇將咖啡倒入洗碗槽,任其流進迂迴的下水道。
而那個卡在他咽喉的名字,始終也沒有被呼喊出來。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