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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3 Sunday

 

 

  「所以你不相信神?」

  「我相信科學,相信我眼睛見到的,可惜到目前為止,神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展現過所謂神蹟。」

  「也許上帝並不指望你信仰祂。」

  「哼,如果你是指每餐前的禱告,睡前誦讀聖經,發生好事時讚美祂,發生壞事時向祂懺悔,那祂的確不必指望。」

  John睜開眼睛,他躺在芝加哥自家的床上,窗外天色明亮,他起得稍微晚了點。他呻吟著起身,星期日,雖然不用上班,但還是有事情等著他去做的。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

  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John和他的妻與子端坐在住家附近的教會裡,雙手合十、肅穆垂首,跟著神父誦讀聖經。他的妻子是虔誠的基督徒,從出生到現在每個星期天都固定上教會做禮拜,然而事實上John會這麼做和Mary一點關係也沒有,從他搬到芝加哥開始,他每個星期日都會上教堂禮拜,這讓Mary誤以為他和她一樣是虔誠的教徒,這也是她的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僅僅認識一個月的陌生男人的一個重要原因,Mary的父親正是這個教區的神父。

  婚後他在這間教堂受洗,他從不忘記做餐前禱告感謝天父的恩賜;睡前誦讀聖經的幾個章節;有好事發生,他感謝神;有壞事發生,他向神懺悔;他也沒有錯過任何一次的教會禮拜,固定時間還會參加教會舉行的義診等等各種活動,不論從哪一方面看,他都是徹頭徹尾的基督徒。

  當John還在英國的時候,他不是那麼的虔誠,他是個醫生,還是個軍醫。他相信科學,不像有些教徒完全相信因為上帝一句話:要有光,宇宙就因此誕生。他相信萬物一切的生成都可以被科學合理地解釋。而身為醫生他也相信,透過人為介入,可以改變他人的命運,將垂死之人從上帝跟前帶回人間,將健康的人輕易送上天堂。而正也因為他是醫生,他也不完全是無神論者,當一個人見識過太多生命的消逝,總是多少會對那些神性的事物產生一些敬意。

  而現在的John則是真正的基督徒,虔誠地信仰上帝,事實上,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去相信,相信上帝的存在,甚至完全拒絕上帝不存在的念頭,上帝當然存在,祂必須存在。

  John不願意去想,如果上帝不存在,如果沒有所謂的天堂與地獄,那麼等到有一天他終於死去,他要到哪裡去見Sherlock Holmes

  Sherlock是有資格上天堂的,他當然有資格不是嗎?如果沒有他,這世界上將有多少死去的冤魂,因為正義無法得到伸張而在人間界徘徊遊蕩?Sherlock對世界做出了多麼了不起的貢獻,所以他當然有資格得到永生,進入和平與幸福的靈屬之地。

  或許,會墮入地獄面對撒旦的反而是自己,他信仰上帝只是為了那個曾作為他室友的男人,他睡前禱告時,總是祈求著Sherlock的平靜與安寧,他自私地玷汙了一個純潔虔誠的女子。他會下地獄,他常常這麼想著,但那沒有關係的,至少,他會知道那個偵探擁有了永恆的幸福,在天堂。

  例行禮拜結束之後,JohnMary分別牽著兒子小小的手走在他的兩側,一家三口悠閒地漫步到附近的公園綠地,在有著泥土氣息的草地上玩耍,玩著溫和的傳接球──撿球的時候比起真正接球都來的多──年幼的Sherly活力充沛,好一陣子之後John終於不得不卸甲投降,氣喘吁吁地坐到長椅上Mary身旁,看著兒子轉移目標去和Field家的Tony戲耍。

  「喔,天哪。我的體力真的越來越不如前了,以後還真不太敢在跟別人說我是曾經參與阿富汗戰爭的軍人了。」他喝了口水,呼吸還是不太平順,然後看著在綠地上追逐的孩子們微笑:「Sherly還真是活力充沛,不是嗎?」

  Mary看著他的側臉微笑,用一種抱怨似的語氣說著:「雖然說Sherly是我們的兒子,可我還是不得不說我都要嫉妒他了,John。」

  「嫉妒?」他笑著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妻子。

  「是啊,我真的非常嫉妒他呢,John。」Mary繼續抱怨著,不過臉上卻掛著笑容:「你沒發現你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談論Sherly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疼兒子的父親,甚至好幾次我都聽見你連夢話都喊著Sherly的名字。」

  妻子玩笑式的抱怨,本來只是想逗逗丈夫,然而John的笑容一瞬間卻僵住了:「我說夢話的時候喊過Sherly?」

  「是啊,幸好不是別的女人的名字。」Mary繼續輕快地說道,而此時的她眼神放在公園裡奔跑的兒子上,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身旁男人僵硬的神情:「喔,不過我記得你喊的是Sherlock,怎麼?夢見兒子長大了,不願意讓Daddy再喊他little Sherly了嗎?」

  「嗯大概吧John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又喝了一大口水,試著把那些不知從哪裡冒出哽住咽喉的異物嚥下。

  他的確是很疼愛在乎他的兒子Sherly,但唯一會進入他夢境的只有Sherlock221BSherlock Holmes。那個他已經好久沒有談論起的Sherlock Holmes

  他和Mary並肩而坐,安靜地看著兒子快樂跑跳的小小身影,臉上的笑容已然模糊,他又感到胃中的酸腐液體在翻滾叫囂,有些反胃。一絲奇異的滾燙與涼意混合著從腳底板往上竄,那是屬於靈魂的溫度,有著喪友的冰冷與一份灼燒的感情。他的靈魂在悄悄甦醒,通常只有他獨處時才會發生的,而此時因為他想起了Sherlock,因為這些年來沒在將這名字喊出口的他,想起了他最後一次喊Sherlock

  2014年的夏末,冰涼的霧氣開始蠶食倫敦的溫暖陽光,清晨的氛圍還稍嫌沉悶,John打著哈欠準備出門上班,起居室的桌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煎蛋、培根,還有加了兩顆糖的咖啡,他邊整理自己的衣領邊皺著眉瞥了瞥沙發上的偵探,穿著他一貫的藍紫色絲綢睡袍,雙眼緊閉,修長蒼白的十指輕合著抵在下巴,Sherlock式的思考模式。John眉頭皺得更緊了一點,他昨晚到底有沒有睡啊?

  「Sherlock,早餐就擺在桌上你身手可以構到的地方,請吃掉他,別讓我回來之後又清理你的廚餘,你晚餐想吃什麼?」他穿上從阿富汗回來後就始終沒換過的外套,偵探沒有回應。

  「那就中餐?我會買回來,有事情就發短信給我好嗎,Sherlock。」

  偵探還是沒有回應,John並沒有太在意,跟Sherlock住在一起的這些年他早已了解他古怪的脾氣,所以他對偵探冷漠的態度沒有多加回應,只是聳聳肩然後出門。

  當然那時候的他並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個太陽起落的時間,Sherlock居然從倫敦貝克街221B的沙發上跑到瑞士的Reichenbach WaterfallMoriaty決鬥。

  然後去了一個他無法跟去的地方。

  從他知道偵探墜落Reichenbach Waterfall之後,John再也沒有跟誰談論過他,DI Lestrade沒有、Mycroft沒有──除了帶來Sherlock的死訊,他後來根本沒有再見過那位位高權重的Holmes──、Mrs. Hudson沒有,HarrySarah或是他的心理醫生Ella都沒有。雖然大家都覺得他應該找人談談,不應該把這些都憋在心裡,畢竟Sherlock是對他而言這麼重要的朋友。

  John一開始也覺得他應該和誰談談Sherlock,也許這有助於他脫離傷痛,但當他發現他的舌頭再也無法準確發出Sherlock這個特殊名字的音節,他就開始覺得,他也許永遠也沒辦法和誰談論那個獨一無二的諮詢偵探。而當他又發現,他甚至沒為Sherlock的死留過一滴眼淚之後,他便徹底地了解到,他不需要任何手段來擺脫傷悲,因為眾人以為的悲傷並不存在,那不代表他不重視SherlockJohn是太重視他,以至於他把他可以感到傷心、痛苦、絕望與悲愴的心靈一同作了Sherlock的陪葬品。這也許也沒什麼不好,John想,至少他的人生得以繼續,不會因為一個絕頂聰明、卻始終沒把自己感情看透的傲慢偵探傷心。

  然而John沒有想通的是,他那雙會笑的眼睛,也隨著那些眼淚的乾涸而黯淡。

  後來的John更加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與其他人談論Sherlock,因為沒有人真的懂他,沒有人像John Watson一樣懂Sherlock Holmes

  Sherlock真正的笑容和那些皺巴巴的假笑不同,當那些罕見的,他真的高興的時候,他會緊緊抿著他已經很薄的雙唇,銀灰色的透明眼眸也會比較晶亮,和那種有了複雜謎題的興奮不同,很明亮很乾淨很透明,眼睛會用很小的角度彎起,眼角也會有淺淺的皺紋。那真的很好看,而即使是John也沒見過很多次,他清楚地記得Sherlock每一次笑的場景,那是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只有他懂,Sherlock的笑容。

  Sherlock是很彆扭的人,他的謝謝跟對不起永遠不會直接表達,你得自己去發現。比方說他、SherlockMoriaty在泳池畔那個他渾身背綁滿炸彈的難忘夜晚,當他的室友有些手足無措地用槍管搔著頭,語無倫次之時,他在心底微笑,他知道他想說的是謝謝。他也記得,有一次他實在是受不了Sherlock因為Mycroft造訪而尖叫整夜的小提琴聲,負氣地又去Sarah家借宿沙發,而接下來連續好幾天,John在診所上班時,都會看見一隻漆黑的小貓在他診間的窗台外,那真的是個很可愛的小傢伙,John總是忍不住偷偷打開窗讓牠進屋,躲在自己的辦公桌下,撒嬌似地磨蹭自己的褲管,事實上如果不是John有一天提早下班看見Sherlock在為那隻他熟識的小黑貓,他不會知道那是Sherlock的對不起。這是跟他相處多年的John才讀得出來的,Sherlock彆扭的感謝與抱歉。

  Sherlock是個溫柔的人,John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但John明白他的溫柔,他明白那些在他失眠的夜晚所響起的孟德爾頌是他的室友送他的安眠曲,那些柔美悠揚的樂音是Sherlock為他單獨舉辦的音樂會,舒緩他的生理疼痛(通常是他那在阿富汗受傷的肩膀);平復他深夜時格外脆弱的心靈,因為某個他沒能救回來的戰友,又或是他那一份深埋底心無以明狀的感情,當那些美麗的音符響起,John會有種錯覺,以為自己也是被Sherlock愛著的,那足以令他安然入眠。這是只有John Watson才懂,也只有他才擁有的,Sherlock Holmes獨一無二的溫柔。

  John從沒有跟誰提過這些,因為這是他才認識的、只屬於他一個人的Sherlock,他為這個想法悄悄地沾沾自喜,珍惜地保存這些片段回憶。縱然光陰如水流,他們沒有被磨去,反而更加鮮明。每夜每夜都佔據他的夢境,他在每次閉眼之後,都像個觀眾,孤伶伶地觀看著他們的曾經,沙啞地輕輕念著偵探與眾不同的名字。

  Sherlock

  那一天入夜後,當他與妻子準備就寢,Mary捧著她的臉吻了吻他的面頰,對他說『晚安,我愛你』的時候,John一邉回應她,一邉想著,他果然還是應該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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